一件又一件,先放满了妆匣的一层,又放满了第二层,第三层,第四层。
    光是拆妆,辛锦就忙活了两刻钟。
    等头饰卸完,裴莺感觉脑袋轻松到有些飘飘乎。
    辛锦:“夫人,奴去备水。”
    因着天气干燥的缘故,北方是不用天天洗澡的,奈何裴莺骨子里是个南方人,只要有条件就想沐浴。
    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后,裴莺才感觉她今日寅时起床后一直绷紧的那根筋络舒展了。
    “夫人,这火折子当真好用。”辛锦忍不住再次说。
    当奴仆的,尤其是伺候主子的院内仆从,都不少了在身上揣两块火石。哪怕她是熟手,但火石质地坚硬,加之女郎力气本来就小些,引火也并非易事。
    有了火折子后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    原来引火可以这般轻松,只要轻轻吹一口气就行,且一支火折子还能使用很久。
    拿到火折子后,这新奇玩意赫然成为了辛锦的心头好。
    “确实是方便。”裴莺见她面有倦色,“今日辛苦了,你也早些休息。”
    “夫人安寝,奴退下了。”辛锦出了房间,将门关上。
    辛锦离开后,裴莺从另一个盒子里拿出本小册子。
    这是临行之前,裴母给她的嫁妆清单,对方让她离开远山郡后再看。
    册子很厚,拿在手上颇为沉,裴莺将小册子翻开,发现不少嫁妆物件竟都挺熟悉。
    她之前在霍霆山给她看的那份聘礼清单里看过。
    裴莺把小册从头翻到尾。
    霍霆山下的聘礼约莫有三分之二都在这里,聘礼归女方父母所有,陪妆的处理权则在新妇手上。
    相当于聘礼被裴母倒了个手,大半都归于她个人所有。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裴母多半是想到了以后种种。
    裴莺将小册子郑重放好,一阵困意涌上头,今日舟车劳顿甚是疲乏,还是早些歇息吧。
    美妇人从榻上起身,打算去锁个门。
    厩置比不得府里,虽说这厩置如今入住的都是他们这方的人,但还是谨慎为上。
    然而裴莺刚走到门前,还未抬手触上门栓呢,就听到两声敲门声。
    “咯、咯。”
    力道微重,不急不缓。
    裴莺抬手的动作停下,纵使隔着一扇房门,她也知晓霍霆山已在外面。
    这人一如既往只是通知,自觉通知到位后便动手推门。
    “咯滋”一声,房门推开。
    裴莺适时后退一步,免得被房门碰到。
    中间的障碍已除,仿佛是水雾拨开,两道目光无阻碍的轻轻碰上。
    “夫人亲自迎我,我甚是欢喜。”霍霆山勾起嘴角。
    裴莺:“……不是迎你。”
    她只想锁个门。
    霍霆山看着面前的美妇人,她已梳洗过了,白日那身玄赤色的圆领襦裙换成了桃红色的中衣。
    现在是四月底,温度适宜,她穿得不厚,桃红中衣下隐约可见丰美的身段。
    男人的喉结耸动了下。
    裴莺忽觉他眼神不对,十日前他看她就是这般的眼神,然后她的手就遭殃了。
    裴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,却是刚好腾出了些空间。霍霆山趁着这时长腿一迈,进了房间。
    “霍霆山,你……”裴莺哽住了。
    这人真是得寸进尺。
    “夫人,今日迎亲吉日,分房睡不妥,我只过来睡一觉,不做什么。”霍霆山径自往里。
    厩置的厢房不如州牧府的主卧大,陈设简单,床榻前也无精美的屏风作挡。裴莺眼睁睁看着他一直走到里,然后在榻上歇下了。
    裴莺:“……”
    许是许久未听见脚步声,榻上的男人转头:“夫人过来安寝。”
    裴莺纠结了片刻,去熄灯盏,“霍霆山,君子一言。”
    “行。”那边倒是应得快。
    裴莺相继吹灭了灯盏,又将另一侧面向楼背的窗牗推开少许。
    月光照了进来,借着月色,裴莺往床榻方向走。
    那一片是个暗区,罗帐挡住了月光,投落大片的阴影。在那片暗影中,裴莺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。
    她知晓那是他除了外袍后,露出的里面的白中衣,白衣角落在光与暗交界的暗区,宛若猛虎爪中露出的森白趾甲。
    裴莺盯着那片衣角看了半晌,才缓缓过来。
    她才在榻旁坐在,暗处伸出一条铁臂圈住她的腰,像狩猎者捕获了钟爱的猎物,心满意足地将之拖回自己的巢穴。
    “磨磨蹭蹭,一宿都快过去了。”霍霆山笑她。
    裴莺被他抱在怀里,枕着他的锁骨处,隐约听到他的心跳声。
    一下又一下,节奏稳定,强健有力。
    裴莺不习惯地动了动,然后就碰到了,她霎时僵住。
    耳边传来一声轻笑,这人像给兔儿顺毛般捋了她后背一把,“安心,我言而有信。”
    裴莺:“霍霆山,你松开一点。”
    霍霆山听她语气,知她得了他承诺后,那兔子胆又开始变成豹子胆,依言松了手,“六月初八再和你计较。”
    裴莺往里侧墙壁靠,快要熟睡时又被他捞过。
    此时困意汹涌,裴莺只是蹬了下腿,踢在他粗壮的小腿上,见没踢开束缚后嘟囔了声,便沉入了梦乡。
    那股甜香幽幽在鼻间缭绕,霍霆山平复了下思绪,缓缓阖上眼,也入了眠。
    这一夜,两人交颈而眠。
    *
    清湖县只是途径点,并不会久留,翌日醒来后,众人开始整装。
    在大堂用早膳时,霍霆山看向小儿子:“你和沙英二人先领军回幽州。”
    霍知章惊愕道:“父亲,那您呢?”
    霍霆山:“我和你母亲还有旁的地方去,晚些再回去。”
    大军在外行进,每一天都得消耗大量的军资,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,得尽可能让士兵变成军农。
    吞下并州和冀州后,霍霆山确实富有了许多,幽州财政也不吃紧了,但他是早年穷过的人,且如今并不是终点,暂时用不上的大军早些回幽州妥当些。
    这事就此定下。
    不过在裴莺看来,再启程时,一切好像无甚区别。她还是乘马车,车外也仍是簇拥着骑兵。
    离开清湖县,霍知章领军直接北上,霍霆山这边则是往西北走。
    送嫁百里终有一别,又走了两个镇,以裴回舟为首的裴家人止步于今日。
    “莺莺,往后多珍重。”裴回舟眼眶微红。
    裴莺安慰他:“大兄莫伤感,冀州和幽州毗邻,相距不算太远,往后我们多通书信。”
    裴回舟颔首。
    裴莺忽然想起一事,“大兄,你午时后再归,午膳我带你吃美馔佳肴。”
    裴回舟只以为裴莺在说平常的设宴,笑着说好,其实心里对“美馔佳肴”并没有如何期待。
    他行商多年,去过不少地方,各地的美味品尝过不少,现已极少有菜式能令他为之惊艳。
    嗯,之前的炒肉算一样。
    裴莺打算杀猪。
    她如今一共有六只黑猪,四只是最初从燕门郡的肉市里面买的,后面两只是在肖江郡那会儿,霍霆山偶然从猎户手里收购的。
    经过四个多月的投喂,猪长大了许多,好吃好喝,它们早就和“小”字挂不上钩了。虽然还未成年,但也挡不住裴莺今日要将一只黑猪下锅的决心。
    裴莺找来当过屠户的过大江,和对方说要杀猪。
    过大江说:“此事容易,裴夫人您欲要宰杀哪只?”
    裴莺:“最大的那只。”
    过大江得令,利落抓了最大的黑猪进厩置的庖房。很快,庖房里传出猪的惨叫声。
    裴回舟一直在一楼,他也听见了猪叫,心里已了然妹妹口中的美馔佳肴原来是豕。
    豕肉啊,裴回舟回忆了番豕肉的味道。
    不敢恭维。
    听到猪的惨叫,孟灵儿从楼上跑下来:“娘亲,您终于要杀豕了吗?”
    裴回舟听着外甥女期盼又欣喜的语气,颇为不解。
    豕味腥臭,有什好吃的?难不成灵儿没用过好东西?
    但这个猜想很快被裴回舟掐灭。
    不可能,条件拮据时莺莺都不会亏待女儿,更罔论如今。莫不是莺莺有办法令豕肉吃起来没有腥臭味?
    裴莺回着女儿的话,“你大舅舅今日得回去了,杀豕做顿好吃的给他践行。”
    过大江杀豕技巧娴熟,不久后,豕杀好了,还被分成了一块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