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霆山出征以后,程蝉依没再往主院跑,也如他当初和裴莺说的那般,三日后程家人抵达郡守府,将程蝉依接走了。
    裴莺生活彻底重归平静。
    今日是程蝉依离开的第二天,是霍霆山出征的第五日,裴莺在女儿院子里用完古董羹,悠哉地回主院,计划着将那本游记的最后一点看再歇息。
    主院很静,无奴仆往来。裴莺推门进屋,如今的天黑得愈发早,不过是堪堪用完晚膳,房中已是一片昏暗。
    在那昏暗里,竟立着一道高大的黑影。
    裴莺心跳漏了一拍,正欲惊呼,这时却听到一声熟悉且低沉的男音:“夫人。”
    裴莺吸了一口气,然后缓缓呼出,心跳总算是逐渐平复。
    “将军?”她语气还有点试探。
    霍霆山看她站在门口,一副怀疑的模样,干脆朝她走去:“不是我还能是谁?”
    一步两步三步,准备近她身旁时,霍霆山看见不远处的美妇人往后退了两步,然后拿出帕子捂着鼻子。
    “将军,您这是多少日未沐浴?”语气的嫌弃不加掩饰。
    霍霆山额上青筋一绷。
    他迟早被她气死。
    第63章
    裴莺那话落下后, 房间里静了。
    她看见他站在黑暗里,一言不发,那道黑影仿佛要融入暗色之中, 再变成诡谲的修罗罗刹。
    裴莺咬了咬唇, 正打算找个借口离开, 这时那人却开口了。
    “借夫人房中浴池一用。”
    裴莺眼睁睁看着他转身, 往耳房的方向去,她有些着急, 这时脑中灵光一掠:“将军, 若是您身上有伤, 此时不宜沐浴。”
    带着笑意的男音飘来:“夫人安心, 我不仅旗开得胜,还全须全尾回来。”
    裴莺:“……”
    这人用她浴池还犹嫌不足,后面又说:“烦请夫人去我房中, 帮我拿一套新的衣物过来。”
    说话间, 那道高大的身影已进了耳房。
    裴莺站在原地片刻, 认命叹了口气, 出门去隔壁房间。
    裴莺前后在州牧府里住了不短时日, 府中许多地方都被她逛过了,一些空置的院子也进去瞧过。
    但与她相邻的这间房间,还是第一回来。
    两间都是主人房,布局基本相同, 不同的大概是比起她的房间, 他这里简单许多。似乎全都是原先就有的物件,后面没再新置其他的。
    裴莺找到了衣匣, 衣匣只有一个,打开后能看见里面分了两个格子。
    一个稍小些的格子装贴身衣物, 诸如裈裤与里衣,另外一个大些的格子装衣袍。
    裴莺看着衣匣里面随便放,叠都不叠一下、如今已经成“一条条”的衣袍,有一瞬的无语。
    裴莺不住嘟囔道:“这人真是一点都不讲究。”
    也亏得那衣服料子不错,就算一条条的放在匣子里,拿出来不久后也舒展没剩多少折痕。
    裴莺先拿了外袍,又拿了里衣和裈裤,拿完这些后,又习惯的在稍小那格子里翻了翻。
    翻了好一通,但都没找到后,裴莺忽然想起内裤如今还没出现。当初条件稍好些后,她便给自己和女儿做了内裤,当初那人还嘲笑她多此一举来着。
    裴莺闭了闭眼,尽量不去想他以及满大街男人都没有穿内裤的情况。
    合上衣匣,裴莺抱着衣服回自己房间。
    耳房中水声哗哗,汤泉氤氲起水雾,视线不甚清晰。
    “将军,衣服我拿来了,放……霍霆山,你用我的香皂?”
    裴莺本来语气温和,想着交完差就出去,结果眼角余光瞥见他手里的香皂,顿时忍不住了。
    香皂本身是白的,盈盈如奶冻,但此时霍霆山手里那块香皂有大半是浅红的。
    血在香皂上晕在。
    他说自己没受伤,那就是香皂上都是旁人的血。
    她在隔壁已有一小段时间,然而这香皂竟还这般模样,最初岂不是……
    “夫人,此处只有一块香皂。”霍霆山在水里,看着她站在几步开外抱着他的衣裳,心情莫名比射了石连虎那老东西一箭还要舒爽些。
    裴莺拧起细眉:“旁边有个小匣子,匣子里面就有新的。”
    霍霆山懒洋洋道:“当时不知晓。”
    裴莺盯着霍霆山周围的水,不知道是不是她先入为主的,还是事实确实如此,她觉得他周身那一圈的水都隐隐带了些血色。
    “夫人欲和我同浴?”霍霆山往池边走了两步。
    裴莺放下手中衣袍,一言不发的往外走。
    霍霆山看着裴莺的背影,轻啧了声。
    用她一块香皂而已,又不高兴了,她若不乐意吃亏,大不了他的给她用回来。
    霍霆山这回沐浴花的时间比过往长不少,待他整装出来,见裴莺在软榻上看游记。
    霍霆山唤来辛锦,让她传晚膳过来。
    如今饭点未过,庖房收到霍霆山回府并传膳的消息,立马将夕食送了过来。
    送到了裴莺的房中。
    裴莺看着不远处案几上摆满的食物,再看着坐在案前大快朵颐的男人,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仍在此处。
    察觉到裴莺的目光,霍霆山抬眸:“夫人有话说?”
    裴莺没话说。
    霍霆山见状继续用餐。
    庖房做了不少食物,将案几占得满满当当,裴莺得吃两顿,甚至是三顿才用得完,但到了霍霆山这里,他一顿便一扫而空。
    待饭罢,霍霆山道:“夫人,明日收拾行囊,随我前往并州。”
    裴莺迟疑:“并州,打下来了?”
    她不懂打仗,但算时间还是会的。
    从远山郡到冀州和并州的交界,寻常赶路得花三日,若快马加鞭,或许一日能到。
    去一日,回一日,剩下三日。
    他仅用了三日,就将偌大的并州打下来了?
    裴莺难以置信。
    “还未,但如今并州牧重伤,并州群龙无首,他那几个儿子又是平庸之辈,我拿下并州早晚的事。”霍霆山如实道。
    以石连虎的伤势,他熬不了太久,或许现在已是昏迷时间居多,醒来的少。
    旧主尚在,话语权和威信未散,底下几个儿子为了权柄拉帮结派,相互内斗,但又不能太过火,毕竟老子还没断气。
    这比情况乍一看比石连虎直接死了、引爆并州权力更替要好些,然而旧主的将死未死,从另一个角度而言,又何尝不是代表这场混乱难以迅速结束。
    更别说过了燕门以后,从东往西走,并州再无其他大险关。
    并州,已是他囊中之物。
    裴莺听他语气虽然平缓,却暗藏桀骜,心知这并州于他大概十拿九稳了。
    “恭贺将军。”裴莺由衷祝贺道。
    如今她和他是利益共同体,幽州这方大胜于她和囡囡都是好事。
    霍霆山勾起嘴角:“也是开战前承了夫人吉言,那晚夜风才来的恰当好处。待再过些时日,我带夫人去住并州的州牧府,石连虎那老东西比袁丁要贪财,想来他那处的宝贝比起这里只多不少。”
    裴莺听不懂他口中的夜风有何用处,但倒是难得,居然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还像人话的。
    他用完夕食了,裴莺从榻上起身到外面唤辛锦,让她将这满桌的器具撤下去。
    房中方才用过膳,现在稍有些饭菜味道,裴莺相继将几扇窗户打开,转身正想将软榻旁的那扇窗牗也一并开了,却看见霍霆山躺在了她先前的位置。
    他竟是合了眼睛,睡着了。
    裴莺稍顿,走过去唤他:“将军……”
    一连唤了两声,没人应,他动都没动一下。
    裴莺抿着唇看了霍霆山半晌,想到他来回赶路,可能战时又没多少时间合眼,估计如今陷入了深度睡眠。
    没再喊他,待饭菜味道散得差不多后,裴莺将窗牗阖上少许。
    房中放了炭盆,不能完全门户紧闭。
    裴莺回头看软榻方向,到底取了张锦被过去。
    冬夜严寒,容易着凉,在没有感冒药和抗生素的时代,一场风寒可能会要了人命。
    把被子铺开盖在霍霆山身上,裴莺便不再理会他了,吹灭烛火,径自绕过屏风到里面床榻。
    她没想过换厢房,反正她还欠着霍霆山两回,他要是果断更好,她早些高枕无忧。
    裴莺将床榻两侧的罗纱放下,躺下盖好被子,准备入睡。
    而一面屏风相隔之外,原本躺在榻上、被裴莺以为熟睡的男人却在这时睁开了眼,黑眸明锐,并无任何入睡过的混沌。
    霍霆山执住锦被的一角拉起,让其盖过自己的鼻骨,那股幽幽的甜香瞬间浓了几分,仿佛将他裹挟。
    男人抱着锦被翻了个身,再次闭上眼睛,在这张于他而言有些狭隘的软榻上进入梦乡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裴莺翌日醒来,窗牗外已天光大亮,房中软榻上已没了霍霆山的身影,也不知他是何时醒的。
    裴莺发现外面下雪了。